年2月,瑞典斯德哥尔摩,诺贝尔首次以光影秀的方式庆祝,将影像投射在斯德哥尔摩市*厅的外墙上。图/李榕
受新冠疫情影响,0年的诺贝尔奖颁奖仪式改为线上举行。但这仍是50年来第一个没有阿萨·林德贝克(AssarLindbeck)的诺贝尔奖颁奖礼。作为诺贝尔经济学奖的创始人,他从年至年连续50年参加诺贝尔奖颁奖礼和晚宴,这一纪录恐无人能及。
身为斯德哥尔摩大学国际经济研究所教授,林德贝克是宏观经济学领域的顶尖学者,研究兴趣包括公共经济学、劳动经济学、国际经济学、货币经济学、经济系统以及中国经济改革。他还是世界上许多科学院和学会的院士,包括第一位美国经济学协会外籍院士,也担任过许多国际组织的经济顾问。
我与教授相识多年,平常直呼其名。“阿萨”(Assar)这个名字,来源于瑞典语“Andswarur”,意思是“回答问题的人”。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直到他今年8月去世之前,阿萨人如其名,一直在研究其所处时代最重要的经济问题,并通过与同事和社会沟通其研究成果,来回答这些问题。他创建诺贝尔经济学奖,鼓励更多的人成为回答问题的人,并通过他们的回答,解决社会发生的种种问题。
一位无冕之王
诺奖家族设立之初,并无经济学奖,直到年才开始评选和颁发。按照阿萨自传所述,年,瑞典中央银行有一大笔意外盈利要想办法花掉。这一年,恰是瑞典中央银行(也是世界上第一个中央银行)成立周年,经瑞典议会批准,有一系列庆典活动,阿萨建议,作为庆典的一部分,设立“瑞典中央银行纪念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经济科学奖”,也就是现在大家所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该奖的奖金和评选经费,由瑞典中央银行每年捐给负责管理诺贝尔遗产的诺贝尔基金会,评选则由瑞典皇家科学院所设的经济学奖评委会负责。当然,阿萨在自传里的回忆只是寥寥几句,没提自己的作用,但实际的设立和协调过程相当复杂,他做了大量的工作,是公认的诺贝尔经济学奖创始人。
几年前,浙江财经大学的一位老教授在图书馆里建了世界上惟一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文献馆,高雅别致,所有诺奖得主都有一个展位。应当时评委会主席建议,文献馆也给阿萨设立了一个特殊的展位。经反复做工作,阿萨答应给文献馆捐赠一些著作和手稿。当他在这些文献上签名时,我问他,几任评委会主席都说你是经济学奖的创始人,能不能讲一讲当年的事?阿萨没有否定,只是淡淡地说,是他建议设立的。
阿萨·林德贝克(-0)
年至98年,阿萨在诺贝尔经济学奖评委会中担任委员;98年至年,他担任评委会主席。因评委会的会议记录需要保存50年,阿萨退出评委会的过程要到年才能完全解密。关于这个过程,曾获四项奥斯卡奖的电影《美丽心灵》及同名著作提供了一种说法。
退出评委会后,阿萨还一直关心评选工作,也被誉为诺奖背后看不见的手。每年,宣布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新闻发布会都会在瑞典皇家科学院的金色大厅举行,大厅四壁挂着各院士画像,主席台是一字形,评委会委员和主席在此宣布诺奖得主,并接受记者提问。每年的发布会,阿萨都会坐在U形观众席左侧第一个座位,与大家一起静静等待结果。
不可否认,经济学奖这个迄今为止惟一不是诺贝尔奖的诺贝尔奖,在所有诺贝尔奖之中影响不惶多让。我个人认为,取得这个成就,与阿萨坚持的三个原则有关。
一是授予科学贡献,与科学之外的所有因素无关。评委会考虑的是具有原创性的重要的科学贡献,以及该贡献所引发的一系列后续科学研究。用阿萨的话说,能否让后人站在自己的肩膀上,并且能爬得更高,是非常重要的贡献。
二是一碗水端平。同一经济问题,分析视角不一样,结论和*策建议可能截然相反。比如,有的研究认为,经济长期持续增长的源泉是创新,应当鼓励创新;有的研究则认为,新的技术和产品取代了旧的,对社会有破坏成本,减慢了经济增长,创新太快不好。这两种观点其实不矛盾,综合一下,让大家把创新对经济增长的影响看得更清晰了,也引发了新的研究问题——如何用现代福利体系兜住创新的破坏成本,让创新这个引擎驱动经济全速增长。但现实中,不同的学派往往有意忽视对方的研究成果,互不引用。阿萨在评奖时一碗水端平,考虑到科学研究因视角、方法的差异带来的结论的多维性。诺贝尔经济学奖每年最多颁给三人,有很多年共享经济学奖的得主都是这种情况。当然,更多的共享得主都是合作者。也正是因为一碗水端平的原则,经济学奖从未试图影响经济学的发展方向。
三是不追逐短期的经济热点问题。经济学是社会科学,很难像自然科学那样通过做实验检验一项理论正确与否,大多数时候只有通过时间和历史来检验。因此,经济学家从作出科学贡献到获奖,往往有一个很长的时滞。每年公布获奖前,国际财经媒体往往根据当年经济热点猜测诺奖会授予谁,这显然是不了解内情。目前授予的诺奖,大概是上世纪90年代初作出的成果,意味着目前的时滞大概是30年。正是因为这个时滞,年轻学者可以追逐经济热点做研究,但千万不要追逐每年的诺奖做研究。
浙江财经大学图书馆内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文献馆。
阿萨也对诺奖标准的形式与内容做过总结——通过描述或数学模型所做的严谨的演绎理论;发展和应用新的概念和研究方法;对于现存假说进行严谨的实证检验;“简单”而深邃的发现,或者对经济问题创新的思考。关于数学模型和经济学研究的关系,阿萨曾特别告诫,经济学者应善于从现实世界中发现问题,选择合适的数学模型服务于研究,而不是特意选择经济问题来适应某一种数学模型,更不能为了显示自己的高深水平,用复杂的数学模型研究简单的问题,这样就变成了聪明的傻子。
以上这些原则和标准,在阿萨所著《瑞典中央银行纪念阿尔弗雷德·诺贝尔经济科学奖-》一文中有详细论述。该文带有阿萨批注的版本,已经捐赠给浙江财经大学的诺贝尔经济学奖文献馆,这可能是平常话不多的阿萨对中国学子寄予的厚望吧。记得曾经有中国大学生问阿萨,怎样才能获得诺奖?阿萨的回答是,赶紧回去好好学习,肯定能得。
十多年前,我与阿萨是同事。我常年受失眠困扰,夜里工作,白天起得晚。做研究所需的书都放在家里,因而我办公室的书架是空的。阿萨发现了,把他的一些书放到我办公室的书架上,整整一面墙。出于好奇,我翻看阿萨的书,大部分都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经济学家赠给他的著作,而且赠言极其谦卑。我也翻到过改革开放初期中国社科院老一辈经济学家的著作,应是来访时所赠的纪念品。看赠言,估计不知阿萨的真实身份。有了这个惊喜的发现,我在办公室感到疲劳时,就像翻小人书一样翻看这些书,遇到不太懂的,直接去找阿萨聊。他的大脑反应像闪电一样,几十年前的理论和知识通常几句话就能说清楚。这是我到目前为止最难忘的一段时光。在他的办公室,还有个抽屉,每获一枚奖章或勋章,他就扔进这个抽屉,至今已装满,是实至名归的“无冕之王”。只是他一生淡泊名利,以我对他的了解,这些遗物的处理方式,应是在疫情过后放到研究所的走廊,让后辈各取所需,剩余的直接让保洁人员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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